最近的一些新闻报道粗制滥造,激起民众的各种讥讽,甚至成为舆情事件。实事求是地讲,且不论报社造假与否,至少这些文章是明显地不合情理,自然免不了人们的议论。文章是情与理的文字表达,合乎情理是写文章的内在要求。如果你写的东西与事实不符,与情理相悖,就没有达到文章的要求,不能称为合格的文章。我们且举个例子来说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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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治二年三月,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奉旨补授浙江巡抚。巡抚是从二品高级官员,封疆大吏,按照当时的规矩,需要向皇帝上一个谢恩的折子,即所谓的专折谢恩。曾国藩在同治二年四月初一写个弟弟曾国荃的信中说:

“弟谢恩之折,尚可由安庆代作代写代递。初膺开府重任,心中如有欲说之话,思自献于君父之前者,尽可随时陈奏。奏议是人臣最要之事,弟须加一番工夫。弟文笔不患不详明,但患不简洁,以后从简当二字上着力。”(《同治二年四月初一与沅弟书》)

曾国藩信中的意思,谢恩折是一个规定动作,我替你包办就是了,起草、缮写、呈递均不劳老弟费心。你如果真有什么想对皇帝说的话,以后慢慢说吧。并且勉励弟弟要高度重视奏议这件事,因为奏议是人臣最要之事,职责所在,你可得好好下一番功夫,你平时写文章有点啰嗦,以后要从简当这二字上着手。其实,曾国藩心中有数,他这位老弟虽然因战功卓著而洊升至督抚大员,但对于上奏折这种高级政治活动还是毫无经验可言,因此打算先替弟弟包办这一次,以后慢慢调教。

本来这是一个稳妥的办法,可曾国荃不买他老兄的账,想要自己干。这位曾九爷原本就是很有个性的,时常有点自己的想法,多次跟大哥闹别扭,有的时候曾国藩还真拿他没办法。不过兹事体大,不能完全任由老九胡来,曾国藩为此写了五六封家书,往还劝告,最终也没能阻止。

曾国荃到底想干什么呢?从曾国藩写给曾国荃的家书中看,他想辞谢巡抚之命!并且提出了三条理由(或建议):一是才不胜任;二是请改武职;三是请改京卿。曾国藩获知该情形,估计七窍生烟。辞谢巡抚之命也就罢了,提出这三条简直是幼稚至极。为了阻止弟弟干蠢事,遂作书一一批驳:

“辞谢之说,余亦熟思之。谓才不胜任,则现在并不履浙江任。谓请改武职,则廪生优贡出身,岂有改武之理?且过谦则近于伪,过让则近于矫。谓改京卿,则以巡抚而兼头品顶戴,必改为侍郎,断无改三品卿之理。三者均难着笔,只得于谢折之中,极自明其惴栗之意。其改武一层,弟以后不宜形住笔墨,恐人疑为矫伪不情也。”

这段话是说得很重的,曾国藩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猛醒,因此不用重锤实难奏效。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概括起来讲,就是你打算辞谢及其理由是非常不合情理的,让人觉得你很矫情,很虚伪。

你说你的才能不堪巡抚之任,但现在并没有让你去履职啊!你的工作任务还是攻下金陵,你怎么能说自己才不胜任呢?难道你千里救兄是假的?难道安徽省城安庆不是你打下来的?难道金陵围城的前线指挥官不是你?

改武职之说更是奇葩!我们知道,在明清,文官的地位远在武官之上。各省绿营的最高指挥官提督为武职正一品,巡抚为从二品,加兵部侍郎衔以后也就是正二品而已,但巡抚对于提督却有节制之权,由此就可见一斑。而且武官多出身行伍,虽有武举、武进士,但不为所重,也就是说武职并不重视功名。你曾国荃是廪生优贡,虽不及进士,但也是正途出身,岂有改武之理,不但矫情,而且得罪士林,简直虚伪透顶。所以曾国藩在信中强调了两遍,改武之说断不可提。甚至一周之后,于四月八日再次写信给曾国荃,认为改武之说太过于矫情。

那么改京卿呢?所谓京卿,一般是指如大理寺、太常寺、光禄寺、六部侍郎等二三四品高级京官。曾国荃是头品顶戴的巡抚,你主动要求改为京卿,什么意思呢?你让皇上咋个安排你,难道说因为你有功,把你的头品顶戴降为为三品京卿么?你这是摆明了要当六部侍郎啊,名目张但地向组织伸手!高级官员的任命出自天恩,有你自己挑得么?

所以,曾国荃的这些辞谢理由和建议都是非常不合情理的,写在向皇帝的奏折里更是荒谬。

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,曾国藩再次给弟弟写信:

“辞谢一事,本可浑浑言之,不明指武职京职,但求收回成命……,今业已换称新衔,一切公文体制为之一变,而又具书辞官,已知其不出于至诚矣,欺方寸乎?欺朝廷乎?”

“换称新衔,公文的体制为之一变”是什么意思呢?即换衔以前,曾国荃行文给曾国藩需用禀,是一种上行文;换衔后用咨,属平行文。你一面辞官,一面很享受督抚大员的体制,这样做很不诚实,你在欺骗谁呢?是欺心还是欺骗朝廷?这话说得实在是很重的。曾国藩希望曾国荃能改变主意。

从这一件事,或者说曾国荃谢恩折这一件公文的处理中,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,那就是写文章一定要写得合乎情理!人们在绝大多数时候具有同情心和同理心,违背这个同情心和同理心,写出来的文章就不合乎情理,正如近期的一些明显荒诞的新闻报道,简直冲击人们的认识底线和情感底线,引发社会广泛的批评。

古人云:世事洞明皆学问、人情练达即文章!这是很有道理的两句话,我们在写文章时要尽地洞明世事,练达人情,才能写出好的文章来。曾国藩提出的办法在一个“诚”字,不要欺心,不要欺上,要知畏惧敬慎。能做到这一点,实属不易,但要真正合乎情理,舍此却别无它途!这或许就是一个写文章之人的文德所在,兹事体大,能不慎乎!